他站在那里,就像一根又长又细的竹竿,而六名羽林军连同杨锦程也直到现在才看清,他手里拿的不是剑,而是竹竿,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竿。
竹竿的一端已经刺进杨锦程的胸口,鲜血流进竹竿里,从另一端流出来。
竹竿的另一端就在那个人手里,鲜血滴滴嗒嗒流到地上。
杨锦程已经说不出话来,他的生命似是也随着鲜血一点点滴落。
“你不是杨锦程?你是什么人?”拿着竹竿的人问道。
杨锦程的眼睛微微眯起,他没有开口,他也已经无法开口。
正在此时,又有几个人从大殿外冲了进来,他们都很年轻,身上的衣裳也是五花八门,看上去竟然是一群寻常百姓。
几个人冲进来,二话不说挥刀就砍,拿着竹竿的人闪身避开,手上用力,那根竹竿便贯穿了杨锦程的身体。
他抽出竹竿,又刺向一名羽林军。
有人大喊:“不好,他杀了杨世子!”
刚刚进来的几个人立刻慌乱起来,顾不上别的,拖起地上的杨锦程便向外面跑。
拿竹竿的人却不追赶,而是以一敌六与羽林军斗在一起。
杨锦程的胸前有个血洞,鲜血如同泉涌汩汩而流,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拖着他向外跑,寿皇殿外面有灯,灯光照在碎石子铺成的地面上,白光光的,如同洒了水银。
他们慌不择路,又怕后面的人追上来,沿着大路向前跑,没跑多远,又有一队羽林军走过来,看到他们大声喝斥:“什么人?”
几个人惊慌之措,其中一个还吓得摔了一跤。
“是……是护国公世子,他受伤了。”好在还有一个机灵的,连忙说道。
为首的羽林军看了一眼被他们拖在地上的人,道:“这人是护国公世子?你们说梦话吧?”
“真的是啊,他受伤了,我们要马上送他去医治。”那人说道。
有一个羽林军凑过来,在同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,那名同伴便挥挥手,对这几个人道:“滚吧。”
几个人顾不上道谢,拖起受伤的人继续向前跑,忽然,已经走过去的那名羽林军高声喊道:“抓住他们,他们是鞑子奸细!”
这几个人又给吓了一跳,他们怎么就成了奸细了?不是全都说好了,只要他们把护国公世子护着出来,这差事就算办成了?还说羽林军打过招呼,会配合他们的。
没等他们反应过来,一把刀便飞过来,正落到杨锦程的脖子上。
等到他们发现不对时,杨锦程的脑袋已经和脖子分开了。
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这样?杨锦程竟然在他们手里被人杀死了?
“我们是飞鱼卫,我们不是奸细,这真的是……”
没等这人说完,虾头就捂住了他的嘴,然后冲着走过来的羽林军一笑,道:“我们没有护住杨世子,是我们失职,愿意受罚。”
说完,他扔掉了手里的刀,其他几个人还是一头雾水,见他扔了刀,便也把刀扔了,束手就擒。
羽林军押着他们走了,有人走过来,收拾地上的尸体,又有人提水过来,把一桶水倒在地上,片刻之后,这里又恢复了平静,如同从未有人在此被杀。
杀手
煤青山的最高处并不是寿皇殿,而是秀然亭。
站在秀然亭里,可以鸟瞰整座煤青山的景色。
秀然亭外遍植苍松翠柏,无论冬夏,都是一派青翠。
此时,杨锦程就坐在秀然亭里。
亭里没有灯,他被一片树影遮着,远远望去,连他的衣角也看不到。
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来,低声说道:“人死了,那几名飞鱼卫被抓走了。”
杨锦程点点头,道:“别留活口。”
那几名飞鱼卫当然不能留,如果要留下来,也不会让吴江到老王府去找人了。
老王府里的飞鱼卫都是还没有正式入职的生瓜蛋子。
“人头呢?”杨锦程轻声问道。
他的声音很轻很柔,如同情人细语,又如春风拂面。
随从说道:“拿走人头的羽林军名叫纪坤,是六年前入伍的,其父也曾在羽林军,身世无问题。他把人头拿走后浅埋在后营外面的石头后面,按规矩,要等到明天上面来人以后再做定夺。”
“派人盯着了吗?”杨锦程问道。
“派了,对了,寿皇殿里的六名羽林军全都死了,被竹竿刺死的。”随从说道。
“让人去查查,江湖上有什么人是用竹竿杀人的。”杨锦程说道。
“属下已经问过冯师傅,他说没有人专用竹竿杀人,除非是随手拿来一用,但是那个人却不像是随手拿来,他是真的用竹竿杀人的。冯师傅也说了,这人应该不是江湖上成名的刺客。”随从说道,他口中的冯师傅是杨锦程的侍卫教头,今天他也来了,就在那四名吓得浑身发抖的内侍之中。
冯师傅全程看了那名刺客杀人的手法,他既然这样说,那就不会错。
“武功如此之高的杀手,竟然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?”随从自言自语。
杨锦程冷冷地说道:“杀死杨锦轩的人,不也是查不出来吗?”
随从怔了怔,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,难道这个在寿皇殿里现身的人,和杀死杨锦轩的,是同一伙人?
杨锦程冷笑道:“看来,那个消息是真的,他们要的就是我的脑袋,什么先帝鬼魂,都是用来虚张声势,不过就是想要把我引过来。”
两天前,杨锦程再次遇袭,这是最近几天来,他第二次遇袭。
上一次遇袭是他大意了,而这一次却是他想引蛇出洞。因此他并没有受伤,并且抓住了其中一个人。
据那人交待,他是赏金杀手,有人出了暗花,要护国公世子杨锦程的人头,赏金一万两。
一万两白银,足能让大半个武林都为之所动,更何况是这些赏金杀手。
除此以外,那名赏金杀手还交待了一件事,那就是煤青山先帝显灵之事,是他认识的另一名赏金杀手所为,所谓先帝,就是那名杀手假扮的。
但是这个人却不知道,那名杀手为何要假冒先帝鬼魂,他也只是听说而已。
当然,这个人不只是讲了这件事,他还说了他所知道的很多事,比如保定府的李大棒是被谁杀的,再比如河南开封老王家是被谁灭门的,但凡是杀手圈子里传出来的密闻,他全都交待了,目的只有一个,放他一条生路。
杨锦程让人再三查证,这个人说的这些当中,可信度有七八成。
亦就是说,有杀人假扮大行皇帝鬼魂的事有可能是真的,有人要用一万两赏金买他项上人头的事更有可能是真的。
如果把这两件事再联系起来,杨锦程眼前豁然开朗,布下这个局的人,不仅是杨家的仇人,他更知道大行皇帝并没有死,换句话说,他甚至可能知道龙椅上的小皇帝不是先帝血脉。
所以才会先派杀人假扮先帝鬼魂,把此事传扬开来,弄得人心惶惶,更令杨家疑神疑鬼。
接着,这人又要买杨锦程的人头。
杨家的关注点在先帝鬼魂上,京城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了,若是此时,杨锦程死了,如果再把他的人头挂在煤青山,挂到寿皇殿,那么就能把杨锦程的死算到先帝身上。
是先帝的鬼魂杀死了杨锦程!
先帝对杨家不满,不满杨家操控朝政,不满杨家弄出了一个并非先帝所出的小皇帝。
这一切都是那么完美,真的没有比这一切更完美的因果了。
因此,杨锦程便来到了煤青山,他要死在这里,他要让他的头被割下,就在今晚,就在寿皇殿,就在大行皇帝梓宫前。
而今晚,一切发展得都很顺利,只是令杨锦程失望的是,大行皇帝的鬼魂并没有出现。
随此以外,一切都如他的计划在进行。
正在这时,又有一名随从快步跑了上来,压低声音说道:“世子爷,有人挖走了人头。”
“跟上了吗?”杨锦程不紧不慢地问道,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。
“不用跟,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什么人。”随从说道。
“是谁?”杨锦程沉声问道。
“就是那个叫悟清的小和尚,他的光头在月光下反着光,一眼就能认出是个秃驴。”随从道。
“是他?这倒是出乎意料啊,他拿着人头去了哪里?可是交给他的师傅?”杨锦程问道。
“没有,他带着人头去寿皇殿了。”随从答道。
“寿皇殿?”杨锦程从美人靠上站起身来,黑暗中,他的双眸里跳动着两点光茫,如同两团火焰,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,真的有人要把他的人头挂在寿皇殿。
“走,本世子倒要亲眼看看。”说道,他起身便要走出秀然亭。
两名随从连忙拦住他,道:“世子,眼下大势未定,太过凶险,您不能去。”
杨锦程收回脚步,刚刚是一时兴奋,现在平静下来,他确实不应该现在就露面。
他重又坐回到美人靠上,道:“再去探来。”
那名随从应声而去,山径狭窄,只能容一人走过,今晚他已在这条山路上上下下几次了,早已轻车熟路,而这一次,他并不知道,在他身后有人悄悄跟着他。
他一路来到寿皇殿,寿皇殿里的一片狼籍,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体,这是那六名羽林军,而那个手持竹竿的杀手早已不知去向。
就在那六具尸体中间,放着一个蒲团,一名年少的僧人端坐在蒲团上。
夜奔
此时,通往煤青山的山路上,几十骑飞驰而去,马蹄扬起处,碎石飞扬。
一个少年从古松后面闪出来,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,得意一笑:“姐,杨敏去凑热闹了,这是我给你的惊喜,一定要把握机会啊!”
说完,他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,道:“走啦,收工!”
“王爷,我们不跟着过去看看热闹吗?”说话的是可意儿,话说他很想去。
燕北郡王温柔一笑:“过去当人质吗?你想去你去,反正你当了人质,我姐也不会救你,我不担心。”
可意儿扁扁嘴,想哭,被人扎心窝子的感觉真难受,有姐姐很了不起吗?你怎么知道你姐只会救你,不会救我呢?
可是他没有勇气一试,他还没活够,要多想不开才会去当人质?
一个时辰前,杨敏收到一个消息,德善回来了。
德善回到京城,没有进宫,也没有回护国公府,而是去了他在前条胡同的一处宅子。
他刚进去,就有个内侍模样的人也去了,半刻后,那人和德善一前一后出了宅子。